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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老虎念佛

李善先是喃喃自语,“有酒有肉,什么烦心事都抛诸脑后。”然后环扫了面前坐着的三位老卒,有种感慨万千,或许这就是世态,刚还慰藉自己,没想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,古话从来不骗人的,笑着问道:“老田,老何,老肖你们三个跟随我南征北战快三十年了,算得上是生死至交,上了沙场拼命半句怨言都没有,如今我快被朝廷册封为大柱国,真是亏欠你们太多太多,只怕这辈子、下辈子、下下辈子,甚至几辈子都还不完这份恩情,还有哪些为我征战阵亡的四十万亡灵们……”

老田一心挂念大公子,一想到这位老将军,老大哥这么交心,不忘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,就已然知足了,脸上洋溢着满足与自信的微笑,端起酒杯迟迟不喝,不是酒太烈,更非这杯酒要释兵权,而是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尸骨大都埋骨黄沙,先敬泉下英魂,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。

越想到当年驰骋沙场,如何意气风发,如今个个都行将就木,不由感觉时间过得好快,或许活着的人是幸,却也不幸。

幸在能亲眼看到如今那群一无所有,单凭一身是胆,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?敢和多么凶狠的人拼命,战场上死了很多人,却未能在多么惨烈的战况中幸存下来,能替死去的兄弟那份一并担起来,然后再慢慢实现,才有今日北卫铁甲满营的壮哉盛举。

不幸却是为什么那么多次艰难的血战,为何还没有轮到自己壮烈?还要背负着多少沉重的担子一直往前冲?是那些前赴后继的兄弟替自己去死了,这份愧疚,剐心之痛不比刀伤箭创难受百倍、千倍。

老田将酒倾倒于地面,以示告慰这些年来为北卫付出了性命的英魂们,然后老泪纵横,苦凄惨笑道:“都说年纪越大,眼睛里就越容易进沙子,不怕几位老哥儿笑话,在北卫已有多年,没日没夜与这黄沙大漠打交道,早该习惯了才对,却未想到还是不习惯刺骨的风,凌厉的沙砾,吹得眼睛都睁不开,还止不住掉眼泪……”

其他二人也是泫然抽泣,但每人脸上说不出一种自豪与骄傲,没有半点哀伤,不时被老何取笑起来,“都一大把年纪了,就不能有点英雄气概?想他们就想他们,男子汉大丈夫流泪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干嘛要逞英雄,你我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,借故风沙枉杀人?”

老田笑了,笑得腰都快弯了,兄弟之间的调侃就像沙场上的刀,直来直去,也丝毫不留什么面子,这么多年也习惯了,不辩解,也不否认,“英雄?都老胳膊老腿了,身手早不及当年啰,是英雄的话,就随年轻人一起疆场厮杀,而非在此半死不活。”

说到此处,众人哀怨,老肖头苦笑摇首道:“怎么?只需英雄不低头,不需英雄迟暮,哪有这般道理?更何况不提当年勇,没有前人铺路修桥,哪有今日通途坦荡?”

老田没老肖那么洒脱,也不怕统帅在此,他们就顾虑重重,反而句句肺腑,笑道:“其实我们之中,活着的都不容易,不过论牺牲当然当属老将军,然后是老何大哥……”他不禁伤春悲秋起来,话说到一半,难掩心中的悲苦,眼眶竟情不自禁地湿润。

老何是他们三人之中最豪迈的,借助酒劲上来,一展沙场上直来直往的个性,提高嗓门道:“说什么醉话,什么牺牲不牺牲的?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,怎么?刀山火海都趟过来了,什么枪林箭雨都躲过了,什么样的生死场面也都经过了,还这么婆婆妈妈的,真要是感怀大将军恩情,就陪他多喝几杯,大家反正也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,今日就喝个不醉不归?”

老肖也是跟着附和一句,倒不是要取笑他们兄弟,毕竟当着大将军的面都不能开诚布公,还谈什么喝酒助兴后心照不宣,于是也壮起胆来,就事论事道:“老田说的是当年跟随大将军一起出来的那位老何的大哥,在七国争雄的两河口大战中不幸从马背上跌下来摔伤了腰,从此落下了不治病根,如今还常年卧榻在床,他膝下无一男半女,全由你媳妇照料……”

还没等老肖把话说完,李善几乎快忘了这件事,赶紧追问起老何,“老何你怎么不提醒我?这些年跟随我征南战北,本该与我一起享享几天太平日子,没想到竟然有这等难言苦衷,我李善实属该死,居然愧对兄弟,让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蒙受这等苦楚,实在对不住!还有老何的大哥就是我们整个北卫的大哥,他为了北卫,为了大未伤病缠身,久病床榻,论功绩早该封妻荫子才对,却还要劳烦兄弟不惜出来拼命多挣一份军饷,才能勉强维持活着,实在令我这个大将军当得有愧,明日我就差派执事,把有功于北卫的老将老卒们集中照料,谁要是有怨言,说三道四,我李善第一个就跟他过不去!”

老何感到惭愧,不是被李善的这份心意感动,而是被兄弟之间这份仁义所感动,摸了摸眼角的泪痕,然后借故推诿起来,“难得哥儿几个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,说实话,兄弟这些末小事还还劳烦大将军百忙之中抽空打点照料,是不是有点倚老卖老了?我们兄弟这点破事算什么?那些为北卫丧了命之人才是最该被记住,却又有谁为其立过无字碑,功德簿?算了,毕竟人言可畏,出来投身军伍,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,何况这些年这么多生死都挺过来了,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?其实说起苦,在座的各位都不容易。”

老田,老肖陷入沉默,满脸惆怅,却又不再吱声,眼下还不是跟李善提条件,享受太平美满生活的时候,因为他们不想依仗着与大将军是过命的交情,就一度索取,无休止令其为难,世人皆说,太平原是将士定,不让将士享太平。

李善这个被封为“镇西虎候”的大将军,北卫第一人,上阵杀敌不在话下,治军严苛,私下关照每一个为北卫抛头颅洒热血之人,为了整个大未付出一切,甚至生命的将士却得不到一个很好的安置,更别说什么解甲归田,荣归故里之类的荣耀,就连最基本的一家老小衣食无忧都未能做到,这才是自己最大的失察。

他悠悠地道:“世人都说我上阵不怕死,就像出林猛虎,杀起人来更是心狠手辣,不计代价,却不知晓这么拼命是令百姓少死,能真正多享几天太平好日子,这身虎胆也是仗着千千万万百姓才能做到,当然也感激不尽列位敢于肝脑涂地的好兄弟们撑着,我才有这份胆魄,其实活着的老卒里面,我都记得,特别是老田,你相继四个儿子皆为我北卫战死,最小的才不过十四岁,为了这事,嫂子受不了这份刺激,疯了,至今还由你偷偷带到军营内厨房旁拴着,每每见到此番情景,我李善……”他说着说着居然笑了,咧嘴大笑,笑得那么苦凄,比哭还伤心,令人看了不禁心酸。露出那缺了门牙的嘴,然后一饮而尽杯中之酒,很烧心,更刺痛,然后尽力地仰起头,似乎不让泪滴掉下来,然后深呼一口气,平复如常之后,继续缓缓道:“老肖也不容易,一生没有成家立业,似乎生在北卫,最后也心甘情愿为北卫而死。想当年跟我一起出来的兄弟,大概有四五百人,就是这几百人,浑不怕死一场一场血战打过来,也打出来名头,渐渐地队伍逐渐壮大,带出来不知多少甘愿舍弃一切的铮铮铁血男儿,你们是我兄弟,他们也是我兄弟,只要真心为我北卫而战者,皆是我们的兄弟,现在这些年轻一辈,不说十万北卫军皆出我等兄弟之手,但北卫的规矩就是上了战场就是战死也绝不后退。这些不都是从老北卫人身上学来的骨气吗?”

三名老卒热泪盈眶,还是老田像是他们中最坚强的一位,然后每想起当年,不禁笑中带泪地道:“是啊,想当年领着一帮愣头青的小子们,教他们骑马射箭,如何使刀,如何上了战场后怎么应敌,更重要的是如何保命前提下多杀敌人……没想到今日我们都老了,也毫不夸张地说,能被我们棒打鞭笞不在少数,受多大的恩惠福祉说不上,但更多的是愧疚,要是我们当时心狠一些,让他们滚回去该多好,就……”

“行啦!也别感慨,或许这就是命,生于乱世而袖手者视为苟且,假如人人都惧死,任由刀剑加身,然后豺狼虎豹横行肆虐,子孙后代世世别奴役,抬不起头来做人,那个时候是你我情愿看到的?沙场上哪有不死人的?是个带把的,不就得义无反顾地提刀反抗,不然跟行尸走肉有何分别,活着还不如死了呢?”

“也好过现在人不人,鬼不鬼吧?难道你我就没有悔恨过当初不该更严厉一些,更惨无人道的好,恨不得把毕生沙场上的经验,一切都教给他们,也不至于每逢战事,死伤惨烈、惨绝人寰……”

“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来劲了?怎么?该给你们赐块匾额,写上‘光明正大’让后世人人谨记?沙场无情,刀剑无眼,谁又敢保证兵不血刃呢?再说了,两国交战要死很多人,你我自揭竿而起那一刻起,不就是干这个的?还有什么好悔恨,抱怨的?”

……

看着他们争执起来,李善大笑,他们三个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,也算得上患难真情,笑道:“袍泽之情大于天,我粗人一个,也不懂什么携子之手,与子偕老,生当同袍,死亦同衿,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这些大言炎炎的话,既然都是过命兄弟,更该事无巨细,不分彼此,我等怎能相较江湖上那些豪客少了气概,凡为我北卫付出过之人,我都一一令人备录在册,不敢徇私,没有你们杀出一条血路,为后世开太平,也就没有如今的我,还有现在的北卫,说实话,我李善能有今日逍遥快活,也全托你们这些不惧死不惜命兄弟们撑着。”

“其实北卫内部也有很多徇私舞弊之事,也有不少结党营私之人,甚至作奸犯科,鱼肉百姓的丑闻恶事,我不是不知情,也不是没有想过依律论处,杀鸡儆猴,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吧?他们虽做不到公私有别,但大是大非面前也敢于去死,只要能一条命换取柔然半条命,皆为我北卫所用,人各有所长,要是动及根本,我就不能依法行事,否则整个北卫就会分崩离析。”

他们三个似乎欲言又止,却又想要说什么,李善伸手打断,示意等他说完,继续道:“古训有言:慈不掌兵义不掌财,我李善也是上阵沙场过来的,知道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那滋味不好受,刀伤箭创每到阴雨愁眠,折磨得死去活来,要是都跟沙场上一点不通人情,谁要触犯军纪律法,毫无缘由,一并杀之,恐怕北卫将失去一大半,如此耗损,伤及根本,更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,哎……我也想过整饬军纪,可惜北卫也不过大未一部分,如何蓄意刁难,不都是为了黎民百姓?我也老了,精气神大不如以往,除了应付朝廷、民间、旧阀士族、儒生豪士各界的压力,还要着手应对柔然北蛮,还有家事国事,哪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对付战场,而不想其他的,反正总得给后人留点事做,不然坐享其成,太安逸享受,岂不是难堪大用不是?”

三人听了不禁潸然泪下,谁都无愧北卫,真正无愧北卫的应是这位缺了门牙,一身枯槁的大将军,或许这就是北卫将士,无论位高权重,还是无名小卒,都没有猥猥崽崽。

纵有万般苦,不说半声怨。

老田劝道:“老将军就别说了,我每月军饷足够了,何况家里的疯婆子不过失心疯而已,有我一口饭吃,就绝不饿着她,真要上了战场,带上她一起厮杀,夫妻一场,我不忍心抛下她苟活受累。”

“就你老田会做人?我哥俩几时给北卫丢过人?既然家里的臭婆娘照顾,亲兄如父,也算替我尽孝,让我一心一意地杀胡人,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老何也不甘示弱,也就不跟李善客气,更不愿在同龄兄弟们面前丢了份。

“你们两个哪有我洒脱,军饷除了每月买酒喝外,也没什么留恋牵挂的,以后我少喝,谨记军中大忌,剩下的军饷都匀给你们,谁叫我们是兄弟?有今生,也有来世!”

李善看他们抢来抢去,说不出的愧疚,个个都肝胆相照,反而显得他这个北卫正主对兄弟有些堂而皇之,敷衍了事,是不是老了,就连脸皮也比以往厚了?油盐不进,刀斧难伤?

厚就厚吧,他两眼放光,盯着沸腾滚烫的火炉,二话不说向热腾腾的锅子吹了一口气,香味四溢,熟稔地提箸夹肉,一块一块地从炉子上夹起狗肉,往每人碗里分炙,说不出细心,倒也尽显地主之谊,不过能看到昔日兄弟能不分彼此,难生嫌隙,脸上总露出满足快慰的笑容,那份亲切真像一位老大哥,个个仁义,自己的细心或许不值钱,不经意的举动千金难买,最动人心,口中也毫不客气地道:“肉也差不多了,来,三位老哥们先尝一块,以后酒肉我管够,哪怕……到了那边,谁要是走到最后,记得初一十五、逢年过节都备足酒肉,到各自的坟头前祭上一祭,若是我先走一步的话,你们莫忘了我这个缺牙的丑老头子,曾是你们的兄弟。”

三人面面相觑,楞僵得哑口无言。

李善觉得自己说错了话,自嘲起来,“并非我官做得越大,就变得越来越小气,三十二万铁甲,数一天恐怕也数不过来,全由我一人操持,别看我拿着朝廷的俸禄,吃着比别人奢侈的锦衣玉食,不过我又何尝比你们好到哪里。每月身上就连十文钱买酒水都拿不出来,你们说我这个大将军是不是当得太窝囊了点,朝廷那边也不时传出透露着一个讯号,说我很快就要被加封犒赏成为‘大柱国’了,到时候担子就一并压在肩上,憋屈还不是照样要撑下来……说来锱铢必较或许就说的我这种人,三十二万儿郎每日的衣食住行,吃喝拉撒都够我喝一壶的了,寒酸一点挺挺就过去了,凭良心而论,可一点不能亏待拿命拼得每个人啊,这个世道谁不是以命相搏……”

老何复坐后又第一个站起来,哪还有心情吃肉喝酒,明白老将军的难言之隐,似乎心有愤慨,不是冲着在场的每个人,是远在庙堂的天子,忍不住借助酒劲上来不吐不快,哪怕有忤逆之罪也愤然不顾,近三十年的交情,有目共睹,涓滴溪流,润物无声般涌现心头,朗声道:“都说北卫拥兵自重,殊不知北卫十万儿郎哪一个不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,北卫已是十室九空,只要家中没有老弱病残都已加入行伍,人人都可以以命换命,日后就是换成谁来当这北卫统帅,能有老将军的万一,我就服他!”

老田觉得他喝多了,酒后乱言,提醒一句:“老何少说两句,我们的大将军身子骨还硬朗得很,说什么胡话?”

老何不睬,反而就连老肖也点头嘉许,暗自与老何的想法不谋而合,似乎他们就跟事先商量好似的,一点也不顾及李善这位身在其位,百般体恤下属的老将军,好像他隐退是不争事实,都有种表态的意思。

老肖还跟着老何一起一唱一和起来,道:“我也服他,就算是当今天子或是未来君主收回成命,顺理成章地接手执掌北卫军政,如能真正见识到四海升平,百姓安宁,那我们这帮老卒往日的血汗就没有白流。”

老田算不上最憨厚淳朴,可不愿相信昔日兄弟怎么都有一种老将军要走,要放任三十二万铁甲不顾的意思,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才好,他也清楚,李善是真正的猛虎,不会像自己还有三十二万儿郎一样,甘于在此烂掉,一旦武将战功显赫,加上文臣最高地位,距离异姓王不过迟早之事,这样的人物还怎么甘心留在这里?他愿意,自己这些一起趟风冒雪,一路崎岖走过来的兄弟也不愿意,也只有这样,朝中有人才好办事,才能更好地为北卫设身处地考虑将来,这才是正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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